劉偉強導演的《風雲：雄霸天下》（一九九八）步入二十周年。身處改編自馬榮成漫畫《風雲》的半架空武俠世界，能醫百病的「麒麟臂」于岳，能醫不自醫；洞悉天機的泥菩薩則「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面對「成也風雲，敗也風雲」的宿命，本來篤信命理的天下會幫主雄霸忽然深信：「人定勝天，氣運由我所握，老夫要逆天改命！」

故事描述武功蓋世、運籌帷幄的一代驕雄，浮沉於順應天命和逆天改命的取捨間；聶風、步驚雲慘成孤兒，卻被仇家養育成人。上、下雙線同步敘事，可見劉偉強的港漫世界觀，已由《古惑仔》系列的友情歲月，轉化為隻手遮天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後九七」格局。聶風之母顏盈貪戀權勢跟隨雄霸，如花似玉的孔慈同時愛上兩位師兄，步驚雲受命取未來盟友獨孤一方的首級，第一神相泥菩薩易容隱世，「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文丑醜最終背叛幫主，凡此種種，都見證了後九七時代如何人心思變，如何互不信任。

既然雄霸的「雄」，粵音與「紅」字相同，天下會的紅旗象徵甚麼，不言自明。泥菩薩說過：「僕奪主權，十分明顯，天意如此，宿命難違。」所謂主權或主權移交問題，立即浮出水面。影片誕生於香港回歸後一年和世紀交替前夕，天下會由一統江湖到瓦解破滅，究竟是雄霸一手造成，還是冥冥中自有主宰？顯得耐人尋味。故事甫開始，泥菩薩便對雄霸說：「風本無形無相，無一刻靜止；雲亦聚散無常，飄渺不定。」由此可見，動與靜，聚與散，分與合，有與無，似由天定。天下會與獨孤一家，從結盟到對立；聶風與步驚雲，從對立到聯手，都意味著革命性、逆轉性的改變。

全片高潮，不是功力倍增的風、雲合璧反抗居心叵測的師父雄霸，而是劍聖與雄霸轉瞬即逝的強強對決。劍聖一招「劍廿三」仿如穿梭時空，身外化身，本來大好形勢，卻因小人物于楚楚無端出現而功敗垂成，這一招的成與敗可謂高潮中的反高潮，跟現實世界中的第廿三條有何關係，引人深思。所謂劍廿三，是漫畫家馬榮成始創於二十八年前，當時第廿三條的條文已經因為六四事件而再作修訂；一切集體焦慮和霎時恐懼，都反映在兩大絕頂高手決一生死之間。

時至「風雲」廿載的今天，預言詩「九霄龍吟驚天變，風雲際會淺水游」的啟示依然貼市，少林高僧釋武尊指點聶風之時已作補充：「凡事太盡，緣分勢必早盡。」雄霸為滿足私慾野心，確保江山長治久安，輕則苛徵重稅，重則一夜屠城，經營模式忽視民生，統戰手法殘暴不仁。亢龍有悔，單單運用硬實力平天下的霸權，終究會得到相應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