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樓拿報紙時，「邂逅」一位新鄰居，我笑意盈盈地給她示範如何揭開投遞箱，而後我們前後腳走入電梯。她大概四十歲，身材窈窕，皮膚白嫩，穿一身純藍色的職業裝束，臉上始終充盈著笑意。電梯中唯有我們兩人，我按下「9」，她按下「10」，我們相視而笑，原來她搬到我的樓上住。她說：「剛剛多虧你。我上周才搬過來，有空來樓上坐坐。」我笑著回應：「你也有空來我家做客」，便提前走出電梯。

　老伴曾說：「在成人的交際禮儀裡，沒有爽快的答應就是拒絕的意思。」我自然是不會去她家做客，恰如其分的禮貌熱情，屬於鄰居之間溫暖寒暄的客套。

　自此以後，我在社區和她經常碰面，她穿著裝扮精緻，喜歡獨來獨往，我們每次都是微笑著寒暄。後來我發現母親也認識她，有好幾次她倆並肩前行，暢談清歡。我常常詫異母親的人際交往能力，搬來沒多久，她便跟社區裡的老人混了臉熟。沒過幾個月，我們這個六百戶的社區中幾乎無人不識。用我兒子的話轉述，便是奶奶到門口買把菜，沒有兩小時是回不了家的，因為路上邂逅的熟人非常多。相較之下，我堪稱「臉盲症」，認不清左鄰右舍，走出自家只會善意地微笑——畢竟，微笑是最好的詮釋。

　我觀察到母親和新鄰居談笑風生，內心竟然發毛。估計新鄰居還不知道母親除了健談，更有著從不把自己當外人，宛如冬天裡一把火的熱心腸。果不期然，數日後，母親開始在家念叨：「你認識的朋友，有沒有和小李合適的帥哥呀？」我問小李是誰，母親詫異地說：「就是樓上新搬來的鄰居啊！我看你經常跟人微笑點頭，怎麼連人家的姓都不清楚？」我尷尬地笑出聲音，聽佛系的母親「如數家珍」：「隔壁鄰居說小李開寶馬，你得幫忙物色一位事業有成、成熟穩重的帥哥。樓上老張說從沒見小李買過菜，估計在家都點外賣，你要多留心能操持家務的帥哥！」「老媽，你怎麼知道人家沒結婚，現在沒有談戀愛呢？」我鎮定自若地打斷她。「我很認真地問過了，小李說她還沒結婚，也無心談戀愛。」我翻了好幾下白眼：「老媽，這是個人隱私，你竟然這麼直接問！再說了，人家不是說不想談戀愛？」「有合適的對象，不就可以談嗎？」一句話，把我噎住了。

　接下來幾周，母親不時開心地向我傾訴，今天她跟小李介紹了誰的親戚，或者誰的同事，再後來，竟然悄無聲息，沒了下文。某日，我們一起欣賞韓劇《請回答1988》，母親感慨無限地說起過去「遠親不如近鄰」的美好時光：「那個時代，誰家醃泡菜都要給鄰居捎去一些，哪像現在，我幫小李介紹男朋友，人家看到我拔腿就跑。我明白，她肯定在心裡罵我多管閒事！」

　看著如蔫茄的母親，我心生憐憫，摟著她日漸消瘦的肩膀，寬慰道：「小李肯定知道你是好心。但當代女性各有各的生活方式，這叫女權主義，互相尊重就好了！」母親歎了口氣，顯然是困惑於「互相尊重」的界限究竟何在？但我自己又何嘗看得透徹？只不過，盡可能地不干涉他人的生活，不議論他人的是非罷了。母親口中那個鄰里間「打得火熱、親如一家」的「美好時光」，恐怕像木心的《從前慢》那般消逝得無影無蹤。但這絕非社會變壞，也無關世態炎涼，而是因為當下多元的生活方式和不同的人生情趣。因此，即便你懷揣善意，也要懂得付出真情的方式，鄰居之交，恰如君子之交，剛好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