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給愛麗絲(三)   京雲

 每次在晚上收到警局或醫院的來電,我都有一種不安。我的工作是社工,電話那邊是醫院的來電,冷冰冰地訴說著一個垂危的入院病人。「對!是何寶玲嗎?嗯,我是負責跟進她的社工。現在她在深切治療?我現在過來!」

 深夜的醫院格外陰深,沒有日間的預約患者,亦避開了急診室那一堆三更夜半逼不得已在乾著急的病人,我三步作兩步趕到醫院大堂,當值的護士都坐在櫃檯後,兩三人在聊天發呆。我向其中一名護士表明了身份,她幾乎不需要查看是哪一位病人,便告訴我該到哪一層、哪一間房。然後她補了一句:「看來很嚴重!」

 等升降機的時間也很漫長,我想起這十年來我所跟進的個案……一時之間百感交雜。

 十年前我還是一名初出茅廬的社工,工作了三個月,剛過了試用期,上司告訴我這天會有一個新的個案交給我跟進,她苦口婆心地對我說:「事主年紀不大,亦沒有暴力傾向,相對來說應該適合你。」從那天起我便接手何寶玲的個案,一個幾乎被家人所離棄的精神病患者,說到是「幾乎」,是因為她的父親至少送了一間房子給她,讓她居有定所,比很多要在街上流浪的精神病患者已幸福得多。

 加上何寶玲本身學識不少,已擁有兩個碩士學位,在她修讀一個博士學位時,她的家人以及同學們都開始察覺到她的問題:例如好幾天不洗澡、不更衣、髒兮兮地在大學圖書館、課室又或餐廳流連,直到她的家人移民他去,校方聯絡不上方發現事態嚴重。

 「她在本地沒有其他親人了,我相信她的生活只是圍繞著學校和她的家而已。」大學學生事務署工作人員跟我說,並指何寶玲可說是一名學霸,在大學至少有十年以上的課程。

 接下來我便成為她在此地的監護人,安排她接受治療,以及盡力勸阻她「返學」,她可能一時接受不到已經不用「上學」的日子,仍不時在校園出現,於是學校有不少關於她的傳言:例如她是某國的公主,長期的學習令她精神受壓,異常後再也不能回國去、又或者說她在校園後山遇過鬼,結果嚇得精神失常……

 但她一直都沒有說出真相,直到有一年,沒有記錯該是中秋節前,我陪她覆診後回家,然後她取出一封信,告訴我這是她的妹妹寄來,通知她爸爸去世了。

 這時我才知道她除了有留給她房子的父親,還有個妹妹。「還有弟弟呢!不過他們跟我不是同一個媽媽的。」何寶玲平日還算很清醒,會跟我說一些時事、有時會說些歷史,但絕少提到她自己,除了這次,還有一次她向我提過:「我可能會結婚了。」在電話另一端的我以為聽錯了,然後再追問她又轉了話題,從此也沒有再提起,我也只是隔一兩個月見她一次,也沒有記在心上。

 這一晚我在醫院,看到重傷昏迷的她,真的猜不透誰會跟她有仇,會下重手。

 警方說有一對夫婦報案,指看到一名流浪漢追斬何寶玲,更令我驚訝是那名神智有點失常的兇手報稱是何寶玲的情人。「你有聽她提過自己有情人的嗎?」我回憶之前聽過她不過提過一句,也沒有辦法向警方再提供相關資料。之後,再沒有人可以證實,因為何寶玲捱不到天亮,看著她的證件,還不足四十五歲,她的外表,卻似是經歷無盡風霜。以前見她坐在公園,兩眼直勾勾地望著前方在發呆,我以為她沒有煩惱,也許她正在心事重重,只是從來都沒有人可以分享和傾訴。◇ (待續/逢星期一見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