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中我並不是第一次見到中叔，反正第一次我去中叔的家，應該就在我升高中之前的那一個暑假，姑媽問我暑假有沒有時間，可以為中叔的女兒補習。中叔的女兒才五歲，為了準備考入心儀的小學，他的父母很希望我可以為他們女兒補習中文和英文，特別是英文。我記得姑媽說過中叔其實沒有受過幾多正規教育，可能還沒有拿到中學畢業證書，又或者甚至連小學的畢業證書也沒有，但因為他與我們一家有遠房親戚關係，所以姑媽就安排當時剛剛從內地偷渡過來的中叔在他和姑丈的凍肉舖裏幫手。

　當時中叔已經接近40歲，身體還算壯健，不過沒有正當身份，只能在凍肉鋪做散工，晚上留在舖頭睡，一來姑媽多一個看更，二來中叔有瓦遮頭。後來政策改變，他終於拿到了身分證，可以堂堂正正留在這裏工作。

　或者中叔亦都意識到自己年紀不小，於是他開始讀夜校，日間仍然留在姑丈那家凍肉鋪工作，做一些搬搬抬抬的下欄工作。姑媽見他年紀亦不小，於於是親自教他一些簡單的會計帳目，中叔中文和數學也不錯，但英文就是比較差一點，後來聽姑媽說他在夜校讀到初中畢業，加上凍肉鋪開了分店，姑媽亦放手讓中叔打理分店賬務。

　小時候我就在凍肉舖見過中叔，偶爾聽到父親和姑媽會談論他，姑媽眼見中叔差不多50歲，於是開始着緊他的終身大事，有時候介紹些朋友的女兒與他相睇，亦有些從內地偷渡過來的同村親眷中的女兒，凡是未結婚的，不論年紀大小，姑媽都要介紹合中叔，還著力大讚中叔人品好，老實、勤力。

　不過父親不是這樣想，他勸姑媽：「老實一句，阿中人是挺好，但已五十開外，你看他那個樣子就更顯老，你介紹那些還未夠二十歲的小妹給他。嘿！到頭來不知害了誰？」父親總愛以「家姐，唔做中唔做保，唔做媒人三代好呀！」來勸諫，但姑媽素來把持家務都是「一言堂」，後來聽說介紹了一個鄰村早幾年來投靠姑媽的女生給中叔，姑媽更幫忙回村辦了場婚宴，高興得比自己娶新抱有過之而無不及，她管不了父親不斷給事情「潑冷水」，那一年我才10歲，沒有出席中叔那場婚宴，但我有見過姑媽帶回來的相片，認得那位新娘子，之前在姑媽家中當過幫傭。

　父親說姑媽最喜歡在鄉里之間出鋒頭，所以那些年一窩蜂的偷渡潮，不少鄉間親友都會找上姑媽，幸運的他們會在到埗後聯絡到她，否則有些被黑白兩道逮著的，姑媽便得找父親出馬，拿幾百元去贖回。姑媽說這是舉手之勞，助人又助己。父親卻認為始終有違法之嫌，不過在那個時代，黑與白還不及花花的銀紙，大多數是姑媽給人家墊支，所以接到人後，大多數會留在姑媽家中幫手。

　女的做幫傭，男的還可以在凍肉舖打散工，凍肉店在碼頭旁邊，那班鄉里都很懂事，遇上有警察來查證，他們還會跳海躲藏，免得連累姑丈他們。

　姑丈家族也好算是殷實商人，本家是做餐館，及至姑丈幾名兄長已接手打理，姑丈才想到不如開一家凍肉舖做上游生意，為家人又好，亦算得上自創一番事業。姑丈是家中的么子，大抵是從小都受盡保護，也在姑媽的照料下顯得更悠閒，不時會跟我父親相約去釣魚或駕電單車遊玩。相比之下，我覺得中叔比他們年紀可能差不多，但明顯生活苦悶得多。

　照片上看到那新娘，穿上大紅的裙褂更顯得格外的嬌小，在我印象裏，她可能才二十來歲，之前在姑媽家中幫忙在廚房工作，還要給凍肉舖的員工煮伙食，也許因而與中叔有過一面之緣，成就這段婚事。我還沒有想起她的名字，之後見到她時亦只會以「中嫂」之名稱呼她。那天我第一次到中叔的家，來開門的正是中嫂。◇　（待續／逢星期一見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