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根網購的大麻花,將我帶回到那遙遠的過去。
還記得許多個傍晚,我們先是一次又一次地爬到山梁上張望。曬場上糧食被雞偷吃也不去管了,豬草也不去尋了,牛跑不見了也不去理會了……最後,我們索性就站在山梁上,望眼欲穿地等着趕圩奶奶回家。
那時候的我正是小饞蟲一樣的年紀,對零食的渴望總是難以自制。然而,當時物資匱乏,加上我家經濟狀況不好,除了一日三餐管夠外,零食幾乎想也不敢去想。母親去世得早,父親粗枝大葉,我們唯一溫暖來自年邁的奶奶。奶奶表達寵愛的方式之一就是想方設法滿足我們對零食的渴望。
奶奶每年都會養幾隻雞,雞蛋是日常開銷的來源之一。雞蛋卻從來不捨得吃掉,總是小心翼翼、不折不扣地攢下來,攢到差不多了,提街上賣掉換成日用品。麻坪圩「二、五、八」是逢圩日,十里八鄉的村民都會到那趕圩,買賣農產品。從我家到麻坪街有十里路都是難走的羊腸小道。奶奶是小腳,趕一次圩十分不容易。然而,每隔一段時間,遇到逢圩日,奶奶就會早早地吃過午飯,換上平時不捨得穿的衣服,把雞蛋裝在鋪了穀殼的籃子裏,提着朝麻坪圩上走去。那是上個世紀八十年代,一隻雞蛋買到八分到九分錢。許多小販子為了賺個差價,會在距離圩鎮不遠的路口攔截來趕圩的人,購買他們背簍裏或者籃子裏的土特產,再轉手倒賣,賺點差價。在多次上當之後,奶奶終於知道了小販子的心思。無論小販子如何花言巧語,奶奶總是藉口自己的雞蛋是送給街上親戚的,不能賣。或者說自己的雞蛋已經被人訂購了的,不敢賣。小販子只能悻悻而去。
她好不容易把雞蛋提到街上,還得在人頭攢動中見縫插針地找個放籃子的地方。趕圩的人來來往往,奶奶敞開籃子,靜靜地蹲在牆角裏,有點熱烈又有點落寞地等着有人來詢問價錢。如果太陽都西斜了還沒賣掉,也只好把雞蛋提到副食品收購站,那裏雖然價錢低點,但總不至於賣不掉。
賣掉雞蛋,奶奶一邊先買來家裏的必需品,比如買上一斤糖,稱上半斤茶葉,買上幾包紙煙等,一邊想方設法預留一點錢來給我們買零食。
供銷社裏的水果糖還可以,但是天氣熱就容易化。因此,去炸麻花的舖子裏,買上幾根麻花最值當。麻坪街有兩家炸麻花的舖子,都是在舖子中間支起一口大鍋。把發酵好的麵糰,揪成小劑子,搓成條,扭成麻花。只見一揉一搓一扭,放進熱油鍋裏,用長筷子翻動幾下,黃澄澄金燦燦噴香的麻花就出爐了。麻坪人炸麻花用的是香油,炸出來的麻花,特別香酥可口。
我那時候覺得麻花就是世上最好吃的東西。
我在山梁上等奶奶回家的心情甜蜜而激動。一旦奶奶的身影出現在視線裏,我就會以百米衝刺的速度向她飛奔。奶奶一邊叫着:「小心摔跤」,一邊從籃子裏拿出麻花來。奢侈的時候,我們每人可以分到一根。我們手拿着麻花,跟在奶奶身後,邊走邊吃,成了夕陽下最溫馨的畫面。
在火爐上烤麻花吃,是我們的發明。被明火烤過的麻花變得韌勁十足,十分有嚼勁。用醪糟煮麻花,是奶奶的發明,麻花泡在酒釀裏,特殊的吃法讓我終生難忘。
多年以後,我看到種類繁多、品相各異的無數種麻花。我也知道了許多個麻花的老家,比如天津麻花、蘇杭藕粉麻花、伍佑麻花、大營麻花、義烏紅糖麻花和我陜西的咬金麻花等等,可是,我依然覺得小時候吃過的麻花才是全中國最好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