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路心語)疫情時代的怕和愛  思正

 「染陽」那天,領導讓我回家隔離。但為了避免將病傳給孩子,我心裡打了退堂鼓。校醫勸我向總務陳情,說不定能留宿學校。我猶豫了一下,撥了電話,可惜主任沒接。考慮再三,我決定還是到酒店隔離為妥。畢竟,黃碼人士尚且難入校園,更別提紅碼了。

 收好行李,我打電話訂房。經過確認,酒店已然放開,陽性患者也可入住。我又追問,的士是否願意接載紅碼人士?「陽性患者」這四個字始終難以啟齒。服務員不確定地說,這要看司機了。我掂量了手上那袋沉甸甸的行李,想著拎過去是不現實的,便斗膽截了一輛的士。司機從始至終都沒開口,連掃碼也省了。想來酒店放開,的士也不例外。

 我將自己軟禁在客房,終日深居簡出,除了偶爾做核酸,拿快餐。這是萊斯酒店,座落在漁人碼頭的角落。客房清靜,可惜燈開之後,還是黯淡。走到陽台,大海豁然闖入眼底,浪花在寒風中湧動,奔向沙灘,捲出白色泡沫。左側,大海如同一張深藍色的古琴,友誼大橋如一根會起伏的琴弦,而橋墩就如一根根琴柱。風之手在無休止地撥出陰沉、冷澀的聲音。右側,澳門科學館如一枚銀色的火箭,對著暗黑的天空。遠處,高樓大廈被陰沉沉的迷霧籠罩了。收回目光,我才留意到樓下的樹葉在寒風中瑟瑟發抖。

 我裹緊了外套,心裡涼成一片。然而,為了避免拖累別人,我也只能隔離。好在身邊還有電腦,工作尚能維持,而且效率出奇的高。人事交雜,時間流失,總在不經不覺之間。而當人被抽離出來,事也變得純粹,能夠全力以赴。當然,人間煙火味也無形中蒸發了。故此,我偶爾還是會下樓走走,幸好出行並無大礙。那天經過來來超市,門口已然貼了告示——紅碼人士禁入,只能止步。幸好隔壁藥房還能買到酒精噴霧和消毒液,還有一盒抗原檢測試劑。途中,路過一個外賣窗口,掃碼點餐之後,我自覺地退到街邊。等到師傅把飯盒擱在窗口,折回廚房,我才過去拎走,逆著凜冽的風,走向酒店。

 其實,我寧願點外賣,只是飯後垃圾一多,清理起來費事。尤其在這緊要關頭,清潔工也不容易,隨時冒著被感染的風險。故此,我破天荒地拿出了酒精噴霧,嘶嘶嘶地在垃圾袋噴一通,再放到門口。一次,垃圾袋用完了,我跟前台索要。剛回客房,門鈴響了,開門一看,原來是一位外籍員工,身體清瘦,臉皮黝黑。他雙手捧起折得齊整的垃圾袋給我。我受寵若驚地接過來。他客氣地點頭彎腰,然後轉身忙活去了。之後,我轉到勵庭海景酒店入住,每次讓前台送物過來,再也不敢輕易開門,而是隔著門口讓服務員先放下。等腳步聲遠去,我才出門撿起物件。遺憾的是,誰又能限得住病毒呢?面對那些坐過的凳,摸過的杯,蓋過的被……我也只能一聲歎息。

 幸運的是,我得的是輕症,不出五天就轉陰了。可惜,家人還是陸續染陽。內子就說,早知如此,當時不如回家隔離。不過,想到一切都是為了孩子,這點代價終究可以承受。面對學生,別人家的孩子,我也小心行事,當行則行,當止則止。未知染陽之前,我坦然地去上課;得知染陽之後,我毅然地去請假。儘管那兩節課原本可以挨完,也可避免連累同事代課。在這之前,一位大學導師出書,讓我帶學生去捧場。這本來是好事,可我生怕變成壞事。於是,提前備案,徵得校長同意,這次放心前行。至於那次書法聚餐,現場還有行政、同事,心裡也就放鬆警惕。誰知,越是想著來完這次,以後再也不做,偏偏就是這次出事了。平日裡所有小心擺起來的多諾米骨牌,最終卻敵不過輕輕一碰。無奈,唯有盡人事,聽天命,我們由不得破罐子破摔。

 在這風急浪尖的時代,我們應該勇於不敢。可是,醫務人員除了義無反顧,別無選擇。做護士的燕妹剛病好就匆忙上崗了。在醫院當醫生的妹夫無奈地說,現在不少地方要求帶陽上崗、輕症上崗,很多人都陽了,都不知是防陽好還是防陰好。科室醫生七個「羊了」五個,他不得已還要上班,儘管咳嗽厲害,吃藥又吐。家裡孩子需要看顧,偏偏老人也入「羊圈」,真是內憂外患!不過,世道艱難,他還在群裡熱情地為親人看舌頭,發藥方。在抗疫的前線,不少醫生也是如此,陽過之後,病體尚未康復,就不得不倉促上崗。若不這樣,整個醫院恐怕就要停擺。他們哪有機會像我一樣選擇隔離,靜待康復。他們想保身護家卻不得,只因肩上擔當重責,可是在漫長的候診隊伍中,有多少人能理解他們的苦衷?

 古語有云︰「自重者,人恒重之;自輕者,人恒輕之。」誠然,人應做到自重,才能獲得尊嚴。然而,在這疫情時代,也有「自輕」之人,人卻重之。他們都是無名英雄,在平凡的崗位上發著光,照亮別人。歷史,應該記住他們的怕和愛。想到這裡,我將肩上那點苦和憂輕輕抖落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