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比較推崇陝南知名作家杜文濤的散文集《山有木兮》，它看起來只是關乎古樹名木的瑣事，其實，它所呈現的是一種生命的狀態，瑣事或許很輕，所涉及的人或者動植物也很普通，但生命卻有着異乎尋常的重量。這些生命狀態的描寫是散文堅實的物質外殼，是「實」。而由此産生的聯想、感歎以及思想感情，在散文理論上被稱之爲「虛」的部分，也因此有了質感，有了沉甸甸的份量。「實」到了盡處，「虛」就到了極致，作者所表達的思想感情就有了根，而他的靈魂就不是縹緲的，是與故鄉萬物融合的，是扎根於故鄉深處的。古樹名木以及依附它的人文風情，人物故事寫得十分充盈並富於暗示性，微妙的思想情緒，可激發讀者的想像，去補充、勾畫潛含的一個個「虛」點。以「實」帶「虛」、「虛」「實」結合，做到「虛」中有「實」、「實」中有「虛」，達到了言有盡而意無窮的效果。

散文必須真實，事件要真實，情感要真實。散文作者必須深入生活，寫真人真事，在此基礎上進行適度的藝術加工，將文章的空間與時間拓展，開枝散葉，使散文更具延展性和可讀性。《鴻的門宴》是歷史散文，可偉大的文學家司馬遷把項羽的幼稚天真、沽名釣譽、寡謀輕信，劉邦的頭腦清晰、善於用人、多謀奸詐，范增的老謀深算，樊噲的勇武，張良的多智都寫得淋漓盡致。這些生動的細節我們是無法考證，這是想像的歷史現場，因爲司馬遷並不在場，他只能想像，這就是藝術加工。司馬遷並沒有虛構人物，也沒有虛構事件，早在漢初陸賈的《楚漢春秋》裏就有關於鴻門宴的文字記載，人物是真實的，事件也是真實的。他是基於歷史真實之上的藝術加工。藝術加工不是無邊的虛構，不是捕風捉影，這與小說的虛構是有邊界的。一旦越界就不是寫散文而是寫小說了。真誠與樸實，如同水土之於花木，是個根本，不能改變。散文是一種私密性和精神性很強的文體，好的散文都是作者用自己的生活寫出來的，親身遭遇，親身感受，親身見聞。我們看到詩人寫起詩來輕輕鬆鬆就十首百首；小說家一寫小說就是十幾部，幾十部，甚至上百部；但很少有人寫過十幾部、幾十部幾百過千部散文。因爲沒有那麽多的生活經歷，沒有那麽多源自親身感受的思想感情。古代名家的散文，以唐宋八大家來論，他們的散文作品都不多，算上廣義的散文包括碑文、墓志之類的應酬文字，也比不上他們的詩詞作品多。這是散文的特性和基本倫理決定的。

著名作家茅盾講：「散文的美在於自然、真實和明快。」真實的生活和情感是散文的基石，而明快的語言和流暢的文筆構築的意境則是散文的靈魂。實與虛相互依存、相互作用。實是虛的基礎，虛是實的昇華。沒有實，虛就成了無源之水；沒有虛，實就失去了深度和廣度。著名學者王國維在《人間詞語》中講：「詩人對宇宙人生，須入乎其內，又須出乎其外。入乎其內，故能寫之；出乎其外，故能觀之」。這其實更適合散文作者。散文是真實與想像，現實與情感的交融，散文作者對於宇宙人生，須深入觀察和理解，有切身體驗和感受，同時又須從現實人生中擺脫出來，不拘泥於具體事物，能站在更高的境界來看待、理解人生。深入其中體驗理解它，所以能夠描寫它。從具體事物中擺脫出來，所以能夠觀察它。身入其中感受它，寫出來的作品有生活氣息，不拘執於具體事物，有高雅的情致。在具體的散文中，作者常常通過實來引發虛，通過情感、想像、象徵等虛的元素，表達更深層次的意義。比如，一位作者在描述一位慈祥的老奶奶時，可能會引發讀者對親情、歲月的思考。

著名文學家季羨林也曾說：「散文的真諦在於情真意切，不矯揉不造作。」在寫散文時，要真實地表達自己的情感和思考，避免矯情和造作。情感的真實並不排斥想像和象徵的表達，這兩者有能更深刻地傳達作者的情感。散文之「實」不必華美，「虛」不能空洞。散文的實與虛，如琴弦上的音符，交織出優美的旋律。實則明理，虛則傳情，實與虛的完美結合，才是最美的散文。（二‧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