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行雲)街邊寫信佬生涯  馬不前

我並不規避打針,打過一針,有了針紙,有恃無恐,但是,目睹這一幕,頗覺好笑,待到途人散去後,便踱到寫信檔搭訕,事隔十年,寫信檔人事變遷,那人已非我讀書時原人,而是一位年老文人,文人之間,惺惺相惜,以後,我常常踱到寫信檔閒談。他問我「做盛行?」我自然據實相告,是一員失業大漢,他忽然問我,能否頂替當寫信佬一段時間,因為,他患病在身,必需進入醫院割治,時間長短,不可預測,而他的寫信檔是向騎樓業主承租而來,收檔治病,仍需交租,而且,他擔心固有顧客,會因他不開檔而轉到其他寫信檔幫襯。

我那時正如北方人所說:「陰天打孩子,閒着也閒着。」試試做寫信佬也好,當時立即應允,第二天走馬上任。

做了寫信佬,才知道這碗飯並不易吃。幫襯寫信檔的人,要求頗高,其中最普遍的是一些從未上過學校的人,他們在澳門打工,贃錢寄回鄉下親人,在澳門搵錢不易,寄幾文錢回家,便要顯顯威風,要在信中擺出一副救世主的臉孔,指手劃腳,頤氣指使,罵家人好吃懶做,不務正業,坐食山崩,完全不知他在澳門贃錢的辛苦,信中用辭,連責帶罵,甚麼粗口惡語都要我寫出來,他要我用四邑話寫:「你嗰死仔包,折亞你,吃飽無憂米,成條蛀米大蟲咁嘅樣,睇見你嘅樣,都唔駛燒炮仗,二十幾歲人唔識搵錢,當年你阿媽真係生錯了你個死仔,生塊叉燒好過生你……」

我說:「阿叔,你罵得咁毒,令郎好難承受啊,弄不好會搞到父子反目,會有反感效果,咁就唔多好,我寫得柔和點好不好?」他勃然大怒說:「唔准!要咁柔和做乜?而家你係老竇還是我係老竇?花我的錢就要受我的氣,太柔和會縱壞他,一於將他大罵一通。」見他怒眼圓睜,粗口衝口而出,一副意欲把怒氣噴到我身上模樣,把我嚇壞了,只好乖乖地照寫,才能掙到寫信錢。

我的寫信檔位於中上人家區,戶主大多是教師,律師,會計師和富人,這些人自視高人一等,看不起寫信佬,從來不會來幫襯我,經過時只一些是投以不屑一瞥。可是,他們家中的女傭,近身等人,智識程度不高,其中不少人會幫襯寫信檔。這些女傭大多來自附近四鄉,她們隻身在澳門打工,父母丈夫在鄉下,不少家庭依賴她們月月寄錢養家,有時也靠「巡城馬」把銀信帶回,寄給父母的信,自然是必恭必敬,一副孝順乖女態度,我很易打發,十分鐘即已順利搞掂,信錢袋袋平安。可是,寄給丈夫的信,就沒有那麼順攤了,信中要祖求寫得纏綿悱惻,則不能不費點心思,好在,我在書塾中讀過「秋水軒尺牘」,「雪鴻軒書簡」,一些文句,滾瓜爛熟,把那些文句拿出來,現買現賣,甚麼「感君心似春蠶,柔絲難斷,憐妾質同秋柳,飛絮無依……」或是「心如皎潔月,夜夜照君懷……」等等,我搖頭晃腦念給她們聽,她們一面聆聽,一面垂淚。聽罷大為感動,稱讚我寫得動人,十分滿意,除了原定信錢,還加上「手震」(打賞)。有時手震數目,比原定信錢還多得多。(二)◇

<上月下月>
      1
2345678
9101112131415
16171819202122
23242526272829
30